從物理悟理，體悟人生哲理
本文亦刊登於 Mensa Taiwan Journal 第 28 期。
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不論有過怎樣的人生歷練、成就多浩大的豐功偉業，再長壽也終將化為塵土，留下的痕跡再深刻也會在遙遠的未來走向虛無。我們尋求的各種形式的永恆——無論是對長生不老的渴望、在歷史留名的雄心壯志、或是單純地傳承自己的血脈——遲早都會被徹底抹滅，那麼我們存在的意義為何？何苦如此掙扎力求生存呢？
我是一位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讀書人，但這是我數年來不斷在尋思的問題。我完全沒有自殺傾向，因為我臣服於數億年的演化帶給我的求生慾望。我也沒有宗教信仰，因為我想藉由客觀的分析去了解這世界的遊戲規則——透過科學。我不敢說我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答案，但我想分享的是自己目前認為最讓我滿意的洞見。這得從熱力學開始說起。
在人們廣泛利用蒸汽機來提供動力的 19 世紀，許多科學家極力思索該如何盡可能地提高能量轉換的效能。當時的人們已經注意到，有些能量很好利用（像是儲存在煤炭裡的潛在能量），有些則只能眼睜睜地看它流失（例如蒸汽機放出的廢熱）。我們要怎麼避免能量從前者變成後者？或是該問的是，這兩者根本上的差異為何？於是在縝密的推演後，物理學家找到了一個指標來判定，並稱之為「熵（entropy）」，不過它的具體意義在數十年後才得到解釋。
為了方便理解，我以後見之明來簡略介紹什麼是熵。熵是「一個系統在巨觀上看起來差不多的情況下，微觀上物質分佈方式的可能數」。看看你房間裡的空氣粒子，它在巨觀上看起來是 1 大氣壓、大約 20 度左右、體積就是房間大小，但微觀上是無數個分子在四處亂竄，每分每秒它們都有不同排列和運動方式。這些分子在沒有外力干擾的情況下都持續在巨觀上表現一樣的氣壓、溫度、體積，此時微觀上粒子們可以分佈的方法數就是它的熵值（雖然其實還要取對數，但姑且只做定性描述）。
那麼你就可以想像，如果這些粒子整齊劃一地運動、平均速度很小、或是聚集在某個角落，他們可以自由分佈的可能數就大幅減少，這樣的熵值就相對更低，反之越加凌亂的分佈情況的熵值就更高。而且你也可以很直觀地理解，在不施加外力或外熱的情況下，任何一群原本充滿秩序的粒子肯定會趨於混亂。如同常溫下冰塊中乖乖排列的水分子會自然地融化成水、廚房的鍋裡炒著的食物香氣會自然地擴散到你鼻黏膜的嗅覺受器——一切有序結構都會走向無序，熵永遠增加。
19 世紀的人們理解到這是一個無法逆轉的歷程，如果我們要維持低熵、或是製造出低熵，都必須以其他某處有更多熵被增加為代價來實現，這樣整體的熵也才會增加。比方說冷氣把熱空氣很整齊地區分成一團更熱的空氣和另一團在你房裡涼爽的空氣，但它所消耗的電力，是遙遠處的電力公司透過火力或核能發電來釋放燃料中的能量，增加更多的熵所換來的。儘管整體能量守恆，高熵且失序的能量卻更難以利用，我們只能在他處釋放更多熵，以此犧牲來取得我們要的低熵，苟延殘喘。
有鑑於如此入不敷出的趨勢，可想而知，如果把全宇宙視為一封閉的空間，那麼這世界在遙遠的未來勢必會走向終結。生命都會消逝、恆星都會黯淡、天體都會瓦解、連黑洞也遲早會蒸發殆盡。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結局，在有了這樣的認識後本該是讓人感到沉重消極的，但我看到的卻是這之中的美妙帶給我的感動。
如果將時間倒流往前回溯，宇宙的起源必須擁有最低的熵值。雖然有各種理論去推測可能原因（如暴脹宇宙論認為的暴脹子場），但真正原因我們仍不知為何（這也可以留給我們對創世保有想像空間）。不過正因為有最初的低熵，才讓單調的初始宇宙順著物理定律的推展，伴隨著重力和原子核力的作用點燃了熠熠繁星。死去的恆星又炸出更多殘骸去形成其他恆星和行星，週而復始地從宇宙中的粒子內壓榨出能量並提高熵值。其中，在某個環境恰到好處的天體，因緣際會下排列出了充滿競爭力的各種分子，再經由演化的篩選形成各式各樣的有序結構，誕生出生命，再進化出意識，接著發展成智人，並創造出藝術、詩詞、音樂、以及思考這一切的科學。
「這實在是得來不易，也太偉大了。」這是我在有這樣的認識後油然而生的第一個想法。試想，無論是最低熵的初始宇宙，或是最高熵的世界末日，都只是高度秩序或極度混亂的單調狀態。就好比暈入水中的顏料，均勻擴散的前後都比不上過程中不斷交織再蔓延的斑斕。最美妙之處不在始與終，在於過程。宇宙之所以持續變化、生命之所以得以出現，我必須讚嘆主宰世界運作的物理定律，我還得感謝引發創世的驚人巧合或尚未被了解的神秘力量，哪有餘力為無法避免的死亡杞人憂天？
前些日子我又重看了我最喜歡的皮克斯電影〈靈魂急轉彎〉（Soul），片中主角最終也領悟到生命不在追求的目標，而在於追求的過程。實現夢想固然重要，但抵達終點線時短暫的喜悅容易轉變成空虛，回顧當時追夢時的起伏跌宕，才是真正充滿了活力與熱情。雖然這看似和本文不對題，但根本上闡述著相同的哲學。
所以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活著」本身就是這段人生最重大的意義，我正是為了活著才誕生的。這就夠了，這也就是全部了。雖然好像繞了好大一圈結果只是回到一個呼籲珍惜生命的簡單結論，但我想點出的是這不單純是心靈雞湯，而是即便從客觀理性的科學出發，也說明了如今所擁有的當下，都比創世之前與末日之後的那枯燥永恆，更難能可貴。
圖片來源
- An ancient witness
ESA/Hubble & NASA, F. Niederhofer, L. Girardi｜2024｜European Space Agency
授權：CC BY 4.0 International
這是距離地球超過 16 萬光年的大麥哲倫星系（LMC）中的球狀星雲 NGC 2005。
